汪曼春惊醒于梦中的时候，距离那天明公馆外的滂沱大雨已经过去了三夜两天。
医生也已经暂住在汪公馆三夜两天了。
看到小姐终于醒了，顾不上别的，家仆兰芝惊喜的连忙出门去喊医生。
看着熟悉的家具，汪曼春慢慢的眨了眨眼，一滴泪也随之在眼眶滑落。
大脑还没反应过来，嘴中却已经喃喃出声，“陈山”
陈山？汪曼春迷糊的大脑突然被这两个字敲击清醒。
陈山是谁，张离又是谁？她自己又是谁？脑袋里有好多东西，她的头好痛。
她抬手想揉揉头，却发现手心里至今仍紧攥着一摊布。带着雨水的潮味和血污。
指尖用力到泛白，她慢慢松开手。
是被明镜一绞两半的并蒂莲花手帕。
她不知熬了个多少个日夜，扎了多少个血洞才绣出来给师哥的定情信物。
明镜？师哥？
思绪渐渐回笼。是了，她了然的环顾了下四周，书桌上还摊着明楼上次来时看的书，衣帽架上还挂着她上海公学的校服，这是在汪公馆内，自己的闺阁。她是汪曼春。
刚刚痛失所爱的汪曼春。
她不知道距离那天已经过了多久，但她感受着干渴的嗓子——定然已经过去很久了。
膝盖和额头隐隐作痛，但她却来不及去顾及。
她撒开手上的帕子，蹙眉捂着额头。
杂乱的记忆冲刷着她此刻脆弱的身躯，她只做了两个梦，却梦到了很多东西。
第一个梦，她梦见不久后日本军官南田洋子来访，她安慰她，肯定她的一切。她抱着满腔爱恨踏上了去日本的路，某种意义上来讲，一去不回。
经年后，她成了南田洋子的爱徒，经汪芙蕖与南田洋子的引荐，她归国不久就从汪家大小姐一跃成为了76号让人闻风丧胆喊打喊杀的汉奸、国贼、情报处处长。
再往后，师哥回国，却把她利用至死。这段梦太痛，她不愿去回忆更多细节。
第二个梦，她叫张离，她是军统的闪电，是共党的蒲公英，是陈山的妻子。
遇见他之后她的每一寸记忆里都刻画上了他的印迹，然而故事的最后
此身已许国，再难许卿。
她眸光哀怮，静静望着窗外的玉兰。
那时他和她一起看过的。
她的心此时被撕成几瓣，分别装着前世与今生、明楼与陈山，连痛苦都开始蔓延。
没等她沉浸在更大的悲伤里，兰芝第一时间喊了医生带过来。
此时正是日落时分，金灿灿的阳光透过落地窗，大方的倾洒进屋里，满屋纯白的欧式家具被染成黄色，病弱美人倚靠在床头，暖光亲吻着她的脸，瓷白的肌肤仿佛比光线还柔软，水汪汪的眼眸是落日余晖最好的点缀，她全身都被镀上金光。
兰芝一进门就看到这美的几近神圣的一幕，她愣住了神。
视线聚焦在汪曼春干涩的唇上，兰芝惊跳起来，“小姐，抱歉，给你水。”她快速走了过去，稳稳拿起桌上的水杯，喂给汪曼春。
医生则是快步走过来，探起了曼春的脉搏。
听到侄女醒了的汪芙蕖忙和客人告别，从会客室疾步赶了过来。走到曼春门外却沉重的放慢了脚步。在某种角度而言，是他愧对他这个侄女。
他是汪曼春这场爱情悲剧的根源。
本要说出口的关怀又憋了回去，看着脸色苍白的侄女，汪芙蕖沉默着在兰芝旁边等着医生号脉。她才十六岁啊！
他看向曼春，像看到了一朵开败的花。
汪曼春看向汪芙蕖。
他的背比她昏过去之前更坨了。
“汪小姐现在暂无大碍，只是郁结于心总归对身体不好，还是要尽早想开才是，一会我去开些药，汪小姐服用几贴便好。”医生把完脉，松了口气，站起身笑着回话。
兰芝忙跟过去问药，屋里只剩下叔侄二人。
缓缓，二人同时开口：“叔父”“曼春”
顿了顿，汪曼春再次开口，“叔父”她撵着睡衣袖口。
这睡衣是汪芙蕖上个月去美国出差时给她买的，说是用了最舒服的工艺和最好的面料，要带回来给他汪家的小公主。
汪曼春抚平袖口的纹路，轻语低言，“不怪你，叔父，是我和他没缘分。”
汪大小姐在明家门外冒着大雨跪了几小时，不知这几天圈子里是怎么说她和她叔父的，总之，不会有什么好话。
“抱歉啊，叔父，”汪曼春扬起毫无血色的唇瓣，惨淡一笑，“是我给汪家丢脸了。”
“曼春”汪芙蕖喉头一哽，千言万语都卡在喉中。
此时已经是汪曼春昏迷的第三天的傍晚了，饭早就做好了，只等用餐。兰芝进屋提醒了句便出去备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