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婉昭实在是不太适应这种“身体是无尽的舒缓，却要和人紧张地言辞交锋”的环境，这和她从小想象的谈判场景差得也太大了。
可躺都躺下了。
主要是，你不习惯这么和人谈事儿，你自己坐起来甚至站起来，可人家徐影还悠哉悠哉地躺着，从气势上你就输了人家一截儿啊。
没办法，苏婉昭只能努力让自己习惯，先示意了一下侍奉的两宫宫人：“娘娘……”
徐影便挥挥手：“你们下去吧。”
宫人们应诺退下，就剩下个徐影最信任的萧尚宫和苏婉昭最信任的兰芷，这两人都属于自己人，不下去苏婉昭也不强求了。
她只是喟叹一声：“娘娘倒是信妾身。”
——现在你我身边剩下的都是绝对的自己人，倘若我现在想个办法流产掉再栽在你身上，萧尚宫和兰芷肯定是向着各自的主人没办法作证，闹到了陛下面前，你估计就百口莫辩了。
“贵妃。”徐影不以为然地笑了笑，看向苏婉昭尚且平坦的小腹，“倘若你当真这么狠心，本宫倒也敬你是个狠人，愿赌服输。”
说这话的徐影，莫名的自信从容。
苏婉昭一直有非常明确的定位——她是世家贵女，徐影是泥腿子出身，理所当然的，苏婉昭对徐影有极大的优越感。
但这个时候，苏婉昭找不到优越感的根基，甚至还觉得……抛去出身不谈，在这人人争斗的后宫里，坦然说什么愿赌服输的皇后反而有着莫名超然物外的仙气。
是那种……皇后刚刚才提过的“真名士自风流”，她作为本应该更加高贵的贵女，怎么能土得不行？
但自己又不能为了和徐影分个高下把孩子弄掉栽赃她让她愿赌服输。
苏婉昭深吸一口气，压下了那奇怪的“我不如皇后”的心思，沉声开口：“娘娘，妾身估计是给不了娘娘一个交代了。”
“本宫知道。”徐影淡淡开口，“那晚来凤仪宫请陛下的宫人死了是吧。”
“是。”皇后是六宫之主，知道宫中死人了这种事并不奇怪，但苏婉昭还是觉得颇没有颜面见皇后，“终归是妾身对不住娘娘。”
道歉的词儿是到嘴就说了，可苏婉昭说完了才发现自己还躺在躺椅上，颇为窘迫。
……或许我应该站起来行个礼？
“贵妃不必如此。”徐影却并不在意，只笑了笑，“如果实在忧心此事，乃至影响贵妃养胎的话，本宫倒是可以给贵妃提供一个思路。”
苏婉昭：？？？
徐影一笑：“或许事情是本宫策划的呢，本宫在关雎宫安排的眼线，发现贵妃怀孕，眼线没得贵妃吩咐，便来了请陛下赶过去。
然后，本宫再做出一副非常恼怒的样子，对贵妃说本宫知道不是贵妃有意邀宠，要贵妃自己想想到底是哪位妃嫔所为，以此离间贵妃与其他妃嫔，如何？”
苏婉昭：“……”
一瞬间，苏婉昭无语得……连徐影都仿佛看到了苏婉昭脸上缓缓挂下来的三条黑线。
这让徐影莞尔，就恨手中没有笔，不然趁着苏婉昭发愣，不说在她脸上画只乌龟，哪怕是点个美人痣也很好玩呀。
但苏婉昭很快反应了过来，甚至本能地想跺脚撒娇，词儿都是脱口而出的娇嗔：“娘娘开什么玩笑呢！”
可惜了，她现在在躺椅上。
并且她很快清醒了过来，意识到她面前的是徐影，不是她闺中的好姐妹。
想清楚了这一点，苏婉昭很快憋住了自己那撒娇的想法，只是在憋住了之后，又油然生出了一股子遗憾。
徐影实在是个妙人。
她能让母亲往宫里送人，可见她还是个好人。
可偏偏苏婉昭是注定了要与徐影为敌……
苏婉昭再是个心思深沉的后宫妃嫔，如今也不过是十六岁年纪，她以为的喜怒不形于色，在常年和各种行政官员撕逼的徐影眼中，简直就和太液池中的水一样透彻，她的所有纠结遗憾，在徐影面前，纤毫毕现。
“贵妃，世上只有一个后位。”看着和上辈子的记忆完全不同的贵妃，徐影突然有兴趣，“也只有一个东宫太子。”
这话分量太大，苏婉昭的内心陡然剧烈跳动了起来。
她努力隐藏着自己的紧张，尽可能用一种无辜的表情看向徐影：“娘娘此话何意……”
“贵妃难道不明白本宫此话何意？”徐影都笑了，“无论贵妃本心如何，本宫只要还活着，太子只要还活着，贵妃就登不上那至尊至贵之位，贵妃之子也一样。光凭这一点，你我之间是必然要有个胜负出来的。”
这直球打的……
苏婉昭抿了抿唇。
又抿了抿唇。
什么装傻充愣，什么怒表忠心，什么自证清白……各种手段，在徐影那仿佛能把她一眼看穿的眼神里，都显得苍白而无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