潘桃儿替她斟了盏茶，微微叹道：“何必？”
云禳从怀中拿出潘桃儿那夜交与她的房契地契，都塞进了潘桃儿手中。
潘桃儿问：“怎么？怀疑这些是假的？”
云禳道：“我验过了，全都是真的。”
潘桃儿微微一愣：“这我就不明白了，我家财万贯，又一心倾慕与你，只要你嫁给我，生个儿子，过几年我一死，我那万贯家财可就全是你的了。”
云禳抬眼看向潘桃儿：“你也跟别人一样，以为我贪慕虚荣，甚至不惜为了钱财出卖自己？”
潘桃儿不置可否。
云禳自嘲地笑了笑：“我是爱钱，这点我不否认，可谁不爱呢？你可知我为何非要嫁个有钱的夫婿不可？潘公子，你也是吃过苦的，你应当明白，有了钱虽不见得过得有多好，但没有钱，一定过得很不如意。
“我年幼时遭逢不幸，被人贩子拐了去，至今不知亲生父母姓甚名谁，人贩子养着我，动辄打骂，缺衣少食，那时节我不晓得吃了多少苦，流了多少眼泪，就这般到了十二岁，人贩子准备将我卖进花楼，就在那时，我的养父遇到了我，他发了善心，将我买下，没有让我做奴做婢，而是将我当做亲生女儿看待，这样，我才过了几年人过的日子。
“我不知道钱财能给别人带去什么，但对于我，钱财甚至可以左右我的命运，如果养父不是家底殷实，他也就不会买下我，我如今不知在哪里卖笑，又哪能有机会遇见沙洋，遇见你呢？
“我不想嫁给一个穷人，因为我太害怕了，我害怕会回到那样生不如死的生活中去，我不想再回到地狱里了，那样会让我痛恨这个世界的。”
潘桃儿道：“那你就更不应该拒绝我了，难道你还嫌我的钱不够多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云禳摇了摇头，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，我本来应该很中意你的，可是跟你在一起，我觉得很不快活，就算有很多钱，我也不快活。”她拿起桌上一颗桃子，“你看这桃子，果肉丰盈香甜，我很喜欢，可我一口咬下去，总会咬到核，我不能指望它只有肉，没有核，表面看上去再好的人，也是有核的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潘桃儿说，“你喜欢沙洋的善良殷实，却不喜欢他的幼稚、鲁莽、容易被诱惑，你喜欢我腰缠万贯，却不喜欢我精于算计。所以，你两个都不想要了。可正如你所说，每个人都是有核的，你又该怎么办呢？”
“我想，也许有朝一日，我会遇到一个人，他的核使我没那么难以忍受，或是，为了他，我愿意忍受。”
潘桃儿沉默了许久，站起身来郑重地向云禳施了一礼：“云姑娘，我要向你道歉，为我对你的误判道歉。同时，”她直起身子，笑了，“衷心地希望你能遇到那个人。”
云禳也回以微笑：“也希望潘公子能遇到你的那个人。”
潘桃儿低头笑了笑：“我早就遇到了。许多许多年前，就已经遇到了。”
数日后，城外山路上，换回女装的潘桃儿驾着车，杨戬端坐在后，问：“剩余的钱你还给沙员外了？”
“还了还了，除过租胡府的钱、炫富的钱、请土匪的钱和这几日的吃穿用度，五百枚钱贝还剩十枚，正好是我的跑腿钱，我们两清了。”
杨戬默然无语。
潘桃儿嬉笑道：“五百枚钱贝换回一个从今以后听话懂事的儿子，还算他赚了。”
杨戬叹道：“这次是你赢了。”
“是啊，”潘桃儿说，“真不幸，我赢了。”
杨戬说：“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，世间的情爱。”
“这是好事。第一阶段，懵懂，第二阶段，迷惘，接着第三阶段，便是拨开云雾见青天。”
“再之后呢？”
“再之后，便是大彻大悟。”
“问世间情为何物，你说这世上，会不会根本就没有所谓真情呢？”
“有，我相信有，只是太稀缺了，而又有许多东西假它之名，混淆视听，使人更加难以找寻罢了。有人将肌肤之欲假爱之名，譬如前番的老板娘、淫贼等人，也有人妄图通过爱别人来获得些什么收益，譬如未开悟的云禳，但其实这只是一笔生意，不是真情。”
“那你呢？”杨戬说，“不管是为了欲也好，为了利也罢，世人行事皆有目的，你的目的却是什么？”
潘桃儿笑了：“道长不必急，总有一日，我会让你知道。眼下，”她用嘴朝前方山头努了努，“先解决这遭事吧。”
杨戬向前一望，只见山头上并列站着十三个人，正是那胡氏姐妹。杨戬神色一凛，冷声道：“早知她们没安好心，果然如此。”
那头胡氏姐妹从山头飞身而下拦住牛车，开口第一句话却是：“潘公子，你是女子？”
潘桃儿道：“说正事。”
众女互望一眼，胡媚儿扑通跪地，说：“请清源妙道真君救我等姐妹性命。”